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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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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碧曦話音一落,整個房間裏就瞬間安靜了下來,陸璧晨和崔顥都神色覆雜地看著她。

任何一個人,遭遇這樣的慘劇之後,恐怕對兇手都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。就是崔顥一個毫不相幹的路人,看見現場的慘烈,都想親手殺了那個畜生,何況是剛剛夫死子亡的蘇碧曦。

崔顥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陸璧晨,陸璧晨明白他的擔憂,斟酌地開口道:“暮亭,陳傅良現在被關押在龍城少年監獄裏。華國未成年保護法規定,探望未成年人,不得攜帶錄音錄像設備。”

蘇碧曦沒什麽笑意地又笑了笑,“我知道啊,陸檢察官。我只是想去問他一些問題,也讓崔律師和陸檢察官能夠更加了解這個人。等到法院開庭,一審,或者是二審,三審過後,恐怕少年監獄就未必會讓我再去看他了。”

陸璧晨心中沈了沈,蘇碧曦在法院還未開庭前,就已經料到了要進行二審。雖然他跟崔顥已經對此有了準備,但是聽到蘇碧曦把這個事實說出來,實在讓人心裏發悶。

他自然是可以安排蘇碧曦去見陳傅良的。只是等蘇碧曦見到陳傅良以後,面對這麽喪心病狂的兇手,無論陳傅良說什麽,都是對蘇碧曦造成更深的傷害。

這個社會對於蘇碧曦來說,已經太過殘忍了。

陸璧晨在心裏轉了無數個念頭,跟著站了起來,“好,我來安排。”

無論如何,他還陪著蘇碧曦。

無論遇見什麽,他都會陪著她。

……

陳傅良已經由看守所移交到龍城少年監獄,只是因為他不僅沒有年滿18周歲,甚至連16歲都沒有,屬於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的範圍。龍城少年監獄給他配備了單間,他穿著幹凈的囚衣,身上也打理得很整齊,臉色紅潤,精神尚可,顯然過得還不錯。

而對比臉上紅腫傷痕尚未完全消退,面色憔悴,身形單薄,眼下青黑一片,手上還裹著紗布的蘇碧曦來說,陳傅良的狀態就好得有些過分了。

他看見蘇碧曦的第一眼,顯得有些詫異,隨即就轉為平靜,端正地坐在桌子的另一邊,一名獄警站在他後面。

蘇碧曦和陸璧晨,崔顥一起,坐在另外一側。

蘇碧曦從進來到現在,沈默了好一會兒。對面的陳傅良眼睛緊緊盯著蘇碧曦,不見絲毫不耐,反而眼神熱烈地在她身上掃過一遍又一遍。

陸璧晨本是覺得這麽一個人實在是殘忍至極,現在見他用這樣的視線盯著蘇碧曦看,更是內心深處產生一股極大的惡心,和自己所有物被窺伺的感覺。

而被這麽盯著的蘇碧曦,在沈默許久後,竟然笑了笑,語氣淺淡地說:“你當年,一定很痛吧?”

陳傅良忽然大聲地笑了起來,笑得猖狂,恣意,毫不收斂,仿佛聽見了什麽好聽的笑話一般,甚至笑出了眼淚。等他終於笑夠了,揉了揉他那雙好看的眼睛,唇角彎出一個誘人的弧度,“老師,你這是來報覆我的嗎?我強暴了你四歲的兒子,還弄死了他,所以你提起我當年的事,特意來報覆我?”

他神情放松,姿態頗為閑適,“不過可惜啊,探訪未成年犯人,不能攜帶錄音錄像設備。老師,你費這個心思,只怕是沒有什麽用啊。你不煩說點其他的,比如你的婆家怎麽看待他們兒子孫子被你學生害死的事情,這肯定很有意思,我很想知道了。老師,我在這裏不能上網,不能玩手機,每天悶得要死。你跟我說一說,打發打發時間,怎麽樣?”

知道蘇碧曦近況的陸璧晨和崔顥,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他,雙拳握緊,恨不得立時狠狠揍他一頓。

“你知道我肯定沒有帶任何錄音工具過來,我今天來找你,目的也並不在於此。這或許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心平氣和地交談。這樣的機會,以後應該不會再有”蘇碧曦好似沒有聽見陳傅良的挑釁一樣,面色自然地繼續說道,“我在知道你幼時的經歷時,就很想問你一句,你那時候疼不疼?有人問過你這個問題嗎?”

陳傅良瞇了瞇眼睛,笑意淡了下去,“老師,你究竟想說什麽?”

蘇碧曦的雙手在桌子下面緊緊地交握在一起,臉上沒有絲毫波動地繼續道:“我第一次被侵犯的時候,是在十歲。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麽鄰居的叔叔要脫我的衣服,用他那又黑又黃的牙在我身上亂咬亂啃,用他粗糙的大手在我身上亂摸亂掐。我當時好害怕,使勁地掙紮,使勁地打他咬他。但是他力氣好大,一只手就把我的雙手雙腳都綁了起來,就綁在床柱子上。我第一次被人碰那個地方,當時拼了命地哭,但是鄰居叔叔越是看見我哭,就越興奮。我越掙紮,他就越是用力地打我。我的臉都腫了起來,哭得都看不清楚東西了。然後就是用刀劈成兩半的痛,那麽痛,我感覺到自己肯定流血了。我第一次知道,原來那個地方可以流那麽多血,人原來有那麽多血。”

蘇碧曦忽然笑了笑,“我小時候不比現在,我當時並不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是什麽。然後我就回去告訴了我媽媽。我媽媽當時就扇了我一巴掌,說我做女孩子不檢點,丟了她的臉。我當時只聽見他們吵架的時候罵過別人不檢點,以為鄰居叔叔就是在揍我。”

“可是了,不知道為什麽,我嚇得再也不敢睡有床柱的床,我媽媽再怎麽打我,我都不睡。然後死也不去上學,不敢出門,不敢看見陌生男人。我媽媽再怎麽打我罵我,我都不去。只是有一天,我忽然看見一張我爸爸看的報紙。上面說,國外的父母毆打孩子,孩子報警,然後孩子被帶走,給其他的人來養了。我當時每天出門都要遇見那個叔叔,那個叔叔每天都對著我很奇怪地笑,經常摸我,抱我,我每天都被媽媽打著才敢出門。我太害怕了,我看見那個叔叔,都在發抖。於是,我來到了我們旁邊的派出所。”

蘇碧曦輕笑出聲,站起來,目光看著臉色已經很不好的陳傅良,“可是警察說,鄰居叔叔的事情發生太久了,他們沒辦法管。他們把我送回家裏,勸了我媽媽不要這麽教育孩子,然後就離開了。我媽媽那天沒有打我。她把我關進了我的房間,每天只讓我吃一頓飯,喝一杯水,關了整整一個月。然後,我就再也不敢報警了。逢人就說,我有一個好媽媽。”

她走進陳傅良身邊,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了一眼陳傅良,“我第一次看見你,就知道,你跟我一樣。所以我關心你,心疼你,照顧你。你知道為什麽嗎?”

陳傅良聲音有些嘶啞,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我小時候,就希望有這麽一個人,能夠關心我,心疼我,照顧我啊。他不會看不起我,不會歧視我,他能夠理解我的恐懼,我的害怕,我的陰暗,能夠聽我訴說我所害怕的一切”蘇碧曦仿佛想到了什麽,滿意地又笑了起來,“我這麽對你,就是在補償當年的我自己啊,你知道嗎?”

“我不知道,我為什麽要知道!你知道我被侵犯的時候才幾歲嗎,我當時也只有四歲啊!就是你兒子那麽大,沒有大人膝蓋高。被那個老東西抱到他家裏,直接就捅了進去!你知道我有多痛嗎?你知道我一個月都走不了路,每天都在流血,甚至不能拉屎嗎?”陳傅良又大笑了起來,笑得好像瘋了一樣,“可是我爺爺奶奶當時去隔壁鄉給人幫農掙錢,我爸爸媽媽都在外面掙錢,我們好幾個孩子都被這個老東西帶著!我當時每天都祈禱不要輪到我,不要輪到我。可是沒用,我是那裏面長得最好看的,那個老東西每天都不讓我穿衣服,跟著他睡。我到現在都記得,他不愛洗澡,身上散發的那個臭味,就直直塞到我的嘴裏!”

他看著周圍的這幾個人,看著神情仍然平靜的蘇碧曦,“老師,你知道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幾年嗎?足足五年!每當我爺爺奶奶要回來的時候,他就不再碰我,給我休息上藥。我無論怎麽跟爺爺奶奶哭,跟爸爸媽媽電話裏哭,他們都當我只是小孩子亂說話,跟其他孩子打鬧弄傷的。我沒有去找過警察嗎?可是警察被我帶到那個老東西家裏,是笑著跟老東西喝酒吃飯。”

陳傅良閉了閉眼睛,不停地笑著,“我在那個時候就知道,沒有人靠得住,沒有人能夠幫我,只有靠自己”他忽然瞪大眼睛看著蘇碧曦,“老師,你知道嗎,你的丈夫兒子,可不是我第一次殺人。我第一次殺人,殺的就是那個老東西。我長大以後,用當年他捅我的石頭,樹枝,鐵棍,辣椒,瓶子,陽具,一次次捅進去。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爽過,竟然沒有擼,看著那個老東西被捅,就射了。”

他興奮地跳了起來,漲紅著臉,“我一把火把他活活燒死的,我親耳聽見那個老東西的求救聲。那麽美,那麽悅耳,那麽動聽。當然,我殺了那個老東西,本來還擔驚受怕了一陣子,以為會被抓進去。後來想了想,就算被抓也沒什麽,反正我報仇了。我親手給自己報了仇。因為那群垃圾,他們根本不能幫我報仇,他們就是一群垃圾!”

陳傅良擡高自己的下巴,惡意地看著眼前清麗文雅的蘇碧曦,露出一個癡迷的微笑,“老師,你是一個好人,你對我那麽好。不像我爸媽,他們嫌棄我性格不好,不會說話,整天就看得見我妹妹。但是我知道,老師,你永遠也不會屬於我,永遠也不會愛上我。我這輩子早就活夠了,從我知道人可以自殺以來,我每天都在想著自己怎麽死。可是老師,我希望你能夠屬於我,一輩子都記住我。我嫉妒你的丈夫,嫉妒你的孩子,嫉妒他可以活得那麽幸福,有那麽愛他的父母。”

他想起自己四歲時候瘦骨伶仃,每天在那個老東西家裏巴望著父母可以回來接他離開的日子,眼角滲出了淚,“我小時候,一年也見不到一次爸媽。從來不知道,原來生日可以吃蛋糕,可以吃壽面,原來小孩子可以讓爸爸媽媽抱,可以要玩具要新衣服,可以讓媽媽親親,可以讓騎在爸爸的肩膀上。我有一次跑到樹林裏,躲那個老東西。那個晚上多冷啊,多黑啊。蟲子爬到我身上,晚上的風拂拂地吹,一個石頭掉下來我都要嚇得發抖。我害怕地第二天回到自己家裏,在門口看見守在那裏的老東西時,就知道,這個世界,到處都是吃人的魔鬼。”

他留戀地看著蘇碧曦,臉上充滿幸福地笑著,“老師,我殺了你的丈夫,虐殺了你的兒子,因為我愛你。這樣,你一輩子都不能逃脫你自己良心的愧疚,你這輩子永遠也忘不了我,你即將永遠屬於籠罩我的那篇黑暗。但是了,我又不能死了。要是我就這麽死了,老師你就不會長久地記住我了。好在,我今年才十五歲。”

他得意地笑了,翹起二郎腿,“老師,我不會被判處死刑,對吧?最多就是無期,但是我表現好的話,大概最多十幾年,就能出去啦。我痛恨當年不能保護我的法律,我又喜歡它,喜歡得要死了!老師,你看,我一直活著的話,你永遠都會記住我,也就永遠都屬於我了。你看,這個世界,就是這麽的荒謬,這麽的可笑,這麽的不可理喻………哈哈哈哈哈哈……真是笑死我了………”

上帝說,你們當守公平,行公義,因我的救恩臨近,我的公義將要顯現。你們要等待,等我的來到,使公義如雨,降臨到你們身上。

可是他在那麽長的等待中,那麽可怕的黑暗裏,沒有看見過公義,也沒有看見過希望。

從來都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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